张昊辰是“90后”，5岁开独奏音乐会，11岁成为但昭义的学生，李云迪的师弟；15岁考入美国科蒂斯音乐学院，成为钢琴家格拉夫曼的学生，郎朗的师弟。19岁在全球四大钢琴大赛之一的范·克莱本国际大赛上一举夺冠，成为第一位获此殊荣的亚洲人。
其实对所有认识张昊辰的人来说，他得任何大奖都不稀奇，音乐学院里的老教授们说起他，只有两个字——天才。
在娱乐时代，不知道人们是否还认得天才？
我想，如今夸人是天才也许是会被笑话的，还不如介绍他是郎朗和李云迪的接班人，这样才能保证票房。其实他的曲目量与演奏艺术，早已超越了两位师兄，未来的钢琴巨星，只差临门一脚。昊辰在台下是个有点憨憨的男孩，他身上集合了一个理工科男生的专注与一个诗人的敏感，与这个嘈杂人间相隔一步距离。坐在钢琴前面，他就变了另一个人。
对于这位外表肖邦型的钢琴家，我这样恶毒的乐评人选择先听他弹贝多芬。
在克莱本比赛的初赛，他选择的曲子出人意料，竟弹了贝多芬晚期的《奏鸣曲》OP.110。一个19岁的少年，弹一个大师垂暮之年的乐曲，不经意间流露他志存高远。关于贝多芬的晚期作品，众说纷纭。多声部对位的出现，塑造了更复杂的乐思冲突，哲思与荒谬并存，安详与隐晦交织。孩子未必全部领会。他弹得克制，声音悬浮如遥远的梦，又如生命深处透来的光芒，还有几分不假思索的透彻。几番恍惚，唯有独自沉迷。人们首先为这少年的自我克制与圆满而倾倒。但显然不仅这些，关于人生他渴望知道地更多，投入音乐的人容易早熟，知晓了命运有多辉煌，就有多无奈；人有多少才华，亦伴随多少负累。
听他21岁时弹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，我发现自己也许弄错了，他并不是肖邦型，也不是与世无争，他在自我的天地里厮杀猛攻，毫不留情且一气呵成，刀法异常锋利。我想起他跟记者说过，其实他心里装着一个拿破仑。
第一乐章铺开雄心壮志，于是有了第二乐章的温柔如水，最后钢琴在第三乐章爆发，意气风发的主题，踏板与左手铿锵的点缀，音色始终嘹亮，大片光线刺穿管弦乐队的层层雾霭。这是一曲青春嘹亮的“皇帝”，力量与激情柔韧对峙。昊辰在此展示了他的音乐逻辑，他轻快地起承转合，思考、停顿及冲刺，将贝多芬冲动型的乐思组织出跌宕流畅的曲线。
最后来听他的肖邦。他的肖邦也许最能体现他的弹奏个性。这些曲子在他童年时代就已了然于心，如今的每一次重奏，弹的已不只肖邦，还有他自己。在国家大剧院演奏的一曲肖邦，《广板和华丽的大波兰舞曲》广受好评。肖邦未必只有忧郁与优美，未必只是诗。他将这曲弹得华丽如画，细节玲珑、热情流转。我们听见了他的诗情，他身上自然流淌着中国式的忧愁。
如今五花八门的国际比赛太多了，获一个权威的国际大奖也再无人喝彩。娱乐时代，人流分众，大部分音乐家都有生不逢时的寂寞。但想想也未必堪忧。100年前，那个追寻海上钢琴师的乐师，在黑夜中将一顶礼帽飞入大海，结束了音乐家一个世纪的优雅。如今传奇、权威、腔调、礼数、诗意、理想主义全都烟消云散，低俗妖魔化，偶像变邻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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