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战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、危害尤烈的战争,多少人饱受战乱之苦,甚至为捍卫文明与自由而捐躯。从政治的角度而言,战争当然有侵略和反侵略、正义与非正义之别。但现代战争的残酷与恐怖,以及人类因此遭受的身心创痛,却成为当代文学艺术长盛不衰的反思主题,而布里顿的《战争安魂曲》无疑是二十世纪最激动人心的同类作品之一。
安魂曲(Requiem)源自罗马天主教的亡灵弥撒,因其拉丁文“进台经”首句“望主赐彼永息”而得名,往往有独唱、合唱和乐队伴奏。许多音乐大家,如莫扎特、威尔第等人,都留下了不朽名作。而布里顿的《战争安魂曲》不仅艺术上别树一帜,而且其创作与首演均具有特殊的历史意蕴:英国城市考文垂的圣米迦勒大教堂在二次大战期间被炸毁,战后完成重建,布里顿接受委约,为其祝圣仪式作曲。1962年5月30日,《战争安魂曲》在考文垂主教座堂首演,随后十八个月在世界各地演出,翌年录制的唱片由作曲家亲自披甲上阵,独唱家包括俄罗斯的维什涅夫斯卡娅(即著名大提琴家罗斯托罗波维奇之妻)、英国的皮尔斯和德国的菲舍尔·迪斯考,阵容极一时之盛,推出五个月内销量已达二十万张,此曲更获乐评称许为二十世纪音乐创作巅峰之一。
然而,个人赏乐的过程,往往颇呈曲折。就像与人交往,有些人也许会令你一见如故,也有些人可能很有动人的内涵,却要经过深入的交往才会令你有所发现,有所倾心。《战争安魂曲》恐怕属于后一种案例,笔者多年前已买了上述CD,但只限于“泛听”。直到去年11月,有幸在现场耳闻目睹指挥大师马泽尔执棒香港管弦乐团等团体演出,获得非一般的直观感受和心灵的震撼,才算是“精听”。
作曲家将“亡者弥撒”的拉丁文经文与威尔弗雷德·欧文的诗作并列。欧文是一次大战时期著名的“反叛诗人”,休战前一周随军队试图越过辛贝运河时阵亡,享年才二十五岁。作曲家在乐谱页顶引用了一段文句,欧文原本打算用来为自己的诗集作序:“我的主题是战争,还有对战争的悲悯。诗意, 就在这悲悯里……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诫世人。”不妨再随手摘引《战争安魂曲》所引用的部分诗句:
由此可见,在欧文的诗作里,军旅生涯没有丝毫的光荣可言,只有对服役士兵的同情,并反映他们的愤慨、痛苦与不幸,“心灵破碎似灰烬”。无独有偶,布里顿是以此曲纪念四位与他一起经历二次大战的士兵,其中三位被杀。《战争安魂曲》分为六个乐章,糅合了截然不同的艺术元素,并作出极富创意的安排,将声音分为三层:其一,是安魂弥撒拉丁文经文,包括全声部合唱团和女高音独唱,用完整乐团伴奏,试图以千载不变的仪式,表达哀伤,祈求拯救。其二,是男声独唱与室乐团,唱出欧文的诗句,反映士兵的视角与战场的残酷景象。其三,是从远处飘来的童声合唱,有管风琴伴奏,显得清纯,圣洁。这三层声音互相交错,或对比,或衬托,演出阵容庞大,所涉乐器亦多种多样,形成内在的戏剧张力与澎湃激情,极像一出撩人心魄的歌剧。
读者朋友若是希望像笔者一样,藉某次生动的现场演出“精听”这部似歌剧般错综有致的合唱经典,如今已是易如反掌:2012年5月30日,适逢《战争安魂曲》首演50周年,同样在考文垂主教座堂,由当红的拉脱维亚籍指挥家安德烈·尼尔森执棒伯明翰市交响乐团及合唱团重新演绎此作,旨在“拷贝历史”,并录制成影碟全球发行,值得知音人细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