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影音乐人林强:要是侯孝贤没找我,我可能会回去卖猪脚
廖阳 王以宁 于 2018.10.16 14:26:48 | 源自:澎湃新闻 | 版权:转载 | 平均/总评分:00.00/0

歌手、演员、创作人,林强的身份有很多重,最志得意满的一项,大概要数电影音乐人。

年轻时的他是戴着孙悟空面具打碟的DJ,一曲《向前走》让他红透半边天,1995年为《南国,再见南国》配乐,他又从歌手摇身一变为创作人,成了侯孝贤的御用电影配乐。

从2004年的《世界》,再到《三峡好人》《二十四城记》《天注定》《江湖儿女》,林强与贾樟柯的合作就没断过。从刘杰的《透析》《碧罗雪山》到毕赣的《路边野餐》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,林强一路身体力行,始终在帮助艰难前行的年轻导演们。

四获金马奖最佳原创音乐奖,林强面对音乐的角色不断在变,看待自身文化的角度也在变。

2016年为云门2艺术总监郑宗龙最新舞作《十三声》配乐,是一次全新尝试。两人一个用音乐,一个用舞蹈,一起回顾了自身成长经历,重新发掘出台湾本土音乐文化的朴素之美。

10月19日-21日,《十三声》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连演三场。很少为电影站台的林强,为了这部舞蹈,特地来大陆宣传。

这是林强第一次为舞蹈配乐,“比起电影配乐,现代舞更抽象。电影在有影像之前会先有剧本,可以读演员的对话、情绪的转折,这都是固定的限制。你在这个限制中把音乐做出来,再配合导演、影像、美术设计,做些加加减减,但是替《十三声》配乐是不明确的。”

这种陌生、不明确、没有经验的状态,反倒带给林强更多创作上的兴奋点,更让他意识到本土音乐文化的可贵。

寻找本土音乐文化的美

澎湃新闻:你和郑宗龙是怎么认识的?

林强:我大他一轮,他年轻时有用我专辑《春风少年兄》(1992)里的音乐编舞,那时候我都不认识他。2016年云门在淡水的新馆开幕,他通过朋友找到我,也没说要我帮他做舞蹈音乐,只是普通认识而已。这是我们第一次交集。我平常没在看舞作的,所以见了面我才说,你过去有没有什么作品,麻烦让我看一看。我过去只看过林怀民老师的作品。

澎湃新闻:两个人是怎么谈起《十三声》的呢?

林强:认识之后我们就一直在聊天的状态,喝杯咖啡,聊音乐,聊艺术,聊他小时候,没有提到任何《十三声》的事情。后期大概彼此了解久了吧,他才说有没有荣幸请强哥帮做《十三声》的配乐。

这是我第一次为舞蹈做配乐,没经验。很多时候,我的工作都是在一种陌生的没有经验的状态下去接的,我还蛮喜欢的。我对这个事情不懂,但我有兴趣去接触,从这个过程中去学东西。我从小到大都是从实践中去学,而不是事先做多少准备,看多少书,知道多少事。压力肯定会有,因为陌生,但我就去试试看,失败就失败,在失败的经验中学习也不错。

澎湃新闻:你们都是分头创作,各干各的,怎么沟通?

林强:我住台中,他住台北,基本都是我有工作到台北才会约他,或者他直接开车到台中来找我聊天。他会和我说他小时候在台北万华的成长经历,其实台湾大部分城市大同小异,我也有这样的经验。如果去过台湾,你会知道台湾庙宇的民俗文化有多浓,中部、南部差不多都是这个氛围。他说万华龙山寺怎么样,我都是熟悉的,我也亲自去走一走看一看。

澎湃新闻:后来聊出了怎样一个音乐思路?

林强:就是在台湾民俗音乐里取材,像庙宇里的梆子、钹、罄、钹、咒、念经的声音;或者万华一带的环境声,火车铁轨、平交道、栅栏的声音记忆;或者是民谣,都是本土的氛围。

我们都是很崇洋的人,他爱西方古典音乐,我爱西方的摇滚音乐、电子音乐,我们就说要不要重新认识自己的文化,去探索一些新东西作为创作素材,不要一直用西方音乐来表现。我觉得这个有意思才接的。

澎湃新闻:从本土音乐下手,更容易,还是更有难度?

林强:我很怕那种,把过去的声音拿来拼拼贴贴,比如唢呐、月琴,拿那些有年代的乐器来拼拼凑凑,就说自己是在用现代的、西方的工具来表现传统文化,我一直很怕变这样。

我在意的是,你到底走进自己的文化有多深,你对它的理解有多少,你对它的感动有多少,你对它的认同又有多少。

澎湃新闻:所以你和郑宗龙达成了一个共识,就是要寻找本土音乐文化的美。

林强:没错。“十三声”的故事是他妈妈跟他讲的,取材于他生长的地方。我们小时候的台湾,只要有庙,就一定会有布袋戏、歌仔戏,那个年代台湾还没有电视,你要玩就是在庙会玩,看戏、打弹珠、烧烤、吃豆干、吃冰棒,小时候的记忆都是这样的。

澎湃新闻:《十三声》的音乐都是从你们的记忆里来,里面的唢呐,给人妖气重生的感觉。

林强:台湾对宗教信仰是很迷信的,很多事情要问神。早年在台湾街上游行的队伍都是吹唢呐,不管是什么神的庙会,都是吹唢呐。唢呐在台湾人的生活里无处不在。

如果你有空来台湾看庙会,会发现唢呐就是高亢的、妖艳的。《十三声》有一种梦幻感,你在探索时会进入一种未知、一种陌生,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在干嘛,所以别人听到了陌生、神秘、妖艳的感觉也很自然。作品创作出来就有了独特的生命,不完全属于创作人,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。

澎湃新闻:那卡西也是《十三声》音乐里的一个重要分支。

林强:是的,日本文化对台湾文化也有影响。那卡西就是日本的演歌,男生喝酒聊天,艺妓在旁边唱歌跳舞,到了现代,女生就用电子琴伴奏,用插电的麦克风和鼓铃唱歌,客人如果高兴了想要唱,也可以上去唱。

那卡西算是比较底层的音乐,都是工人、农夫、在酒家上班的、出租车司机这些中下阶层的人在听,一般知识分子是不听的。

澎湃新闻:音乐里还用到了两首民谣《满州小调》与《牛母伴》。

林强:我们要从自己的土地里找养分,郑宗龙提出要找闽南语老歌《雨夜花》,我说《雨夜花》是现代唱片公司发表的,要不要找那些最原始的歌,可以在文化里追溯得更深更远,他同意了。

我们闽南人在务农的时候会唱什么歌?我发现台湾最南端的恒春有人搜集这些歌谣,就找来了《满州小调》与《牛母伴》。给舞者唱的时候我还很害怕,怕年轻人唱古民谣没味道,后来觉得还不错,出乎我的意料之外。

台湾恒春还有老人家会唱这些民谣,老人家会下到小学或中学去找小朋友学,因为要传承,不传就会断。

澎湃新闻:《十三声》有很多和台湾本土文化的勾连,大陆年轻人会不会看不懂,理解不了?

林强:我觉得文化都是一样的,不会看不懂。没来大陆之前,我看陈凯歌的《黄土地》、张艺谋的《红高粱》也是感动得不得了,我又没来过,我对这里又不懂,为什么会感动?文化大同小异,我们对从哪里来这一部分,都是相似的。

澎湃新闻:你曾说,我们越来越西化后,自己的文化就越来越被忽略,其实传统文化里有很多宝藏,但是被年轻人忽略了。

林强:那也没办法,时代的巨轮比所谓的传统文化还要巨大,传统文化就像一个小虾米,经济发展的巨轮就是大鲸鱼,就是这个对比。

澎湃新闻:你会觉得很可惜吗?

林强:没办法,人活在现代多多少少会有无奈,只要涉及到文化,一定都是无奈的,无奈居多。你眼睁睁看见时代、环境在变,本来觉得古时候有一种美好,但是一直在逝去,这是所有文化工作者都有体会的心声吧。

澎湃新闻:你是听西方音乐长大的,但最近这些年你对传统文化有了更多兴趣,开始关注台湾自己的声音与民谣,这种转变是怎么来的?

林强:因为你再怎么学西方都学不像。比如我喜欢贝多芬,但我达不到贝多芬那样的高度,我要学哪个摇滚乐队,我也学不像。学不像,你就觉得好像低他一等,他是最高的。那不如回到你自己,你去喜爱你自己,相信你自己,不要跟他比。你学贝多芬再像又怎么样,你也只是贝多芬第二。

这种转变是慢慢的。你想做跟传统文化相关的东西,也有很多矛盾,你要解决矛盾也是需要时间的,不是今天学明天就能做好。

从偶像歌手到电影音乐人

澎湃新闻:你小时候是因为什么迷上音乐的?

林强:我妈是农家子女,小学没毕业,爸爸是金工匠,用金银打造项链、首饰、印章。我爸经历过日据时代的末期,对那段文化记忆很深,他会用黑胶唱片教我唱日本儿歌,这是我最早的音乐教育。

妈妈开杂货店,爸爸做金工,他们也不会期待子女接受什么文化训练,没叫我学钢琴之类。一直到青少年,我对音乐有兴趣是因为每次男生唱歌,女生都会围过来,我马上去买了一把吉他学琴,并不是音乐有多高尚。所以我小时候学音乐的动机都不是因为热爱音乐,青少年荷尔蒙旺盛,脑袋充血,想的都是女孩那些事儿。

澎湃新闻:后来怎么会走上职业音乐道路?

林强:我学吉他后跟高中同学组了一个乐队,唱一些西洋老歌,唱着唱着就觉得可以写歌,唱久了也有点腻。当我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写歌,乐队同学觉得还好啦,也没有说很差,就是一个鼓励吧。

我不会念书,高中都没办法毕业,就想我出社会怎么办。我们家不是书香门第,我爸妈也没受过什么教育,他们对我最大的期待就是不要去偷,不要去抢,当个好人,有个正当职业就好了。所以我在想可不可找音乐工作,但音乐工作要求很高,自己又没有信心。当海军三年后退伍,我回来就跟爸妈说,我要去台北找和电影或音乐有关的工作。可是没有成功过。

澎湃新闻:侯孝贤《风柜来的人》讲的就是年轻人去台北打拼的故事。

林强:是的,完全一样。我在台北找工作,人家说你不是电影科班出身,不要,我又毛遂自荐去唱片公司,最后找到一家唱片行卖唱片,终于跟音乐有关了。

不做店员之后,我下一个工作是在MTV放电影。除了放电影,我还有一个任务,比如厂商拿了200部录影带过来,老板只要150部,50部要退掉,他就叫我挑,因为他知道我小时候翘课都看电影。我就在录影带间看,觉得每一部都大同小异,看到有兴趣地才停下来。客人挑片要看简介,我还得写简介,我们那个年代都是手写的,边看边写,男主角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。我的工作就是看片、放片,他们要去几号房看什么片,我就负责拿进去按play键。

这都不是主流的工作,所以我完全不是一进音乐公司就做音乐,一进电影公司就做电影。

澎湃新闻:你和侯孝贤是怎么结缘的?

林强:我其实是非常崇洋的人,从小看的都是美国好莱坞电影,《星球大战》那种,我不爱看我们那个年代的“军教片”,那是洗脑,武侠片也不爱看,飞来飞去,琼瑶的爱情片也不喜欢,爱来爱去的。

我看侯孝贤的电影很感动,《恋恋风尘》《童年往事》《风柜来的人》都看哭了。我后来有找侯孝贤电影公司的工作人员,请他吃饭,问我不是科班的,可不可以帮大家打杂、扫地、递烟之类。他说,不是你乐意就能进,科班毕业生也乐意,好几个人在排队,没机会了。

澎湃新闻:侯孝贤早年的电影很乡土,你那么小就能静下心来看?

林强:我就是看到这个才知道,他的电影跟我的生命、成长经验、这块土地有联系。看他的片子有一种真实感,感觉跟我的生命是相关的,就像讲我的故事一样,他拍的空间、光线、氛围都让我很有共鸣。

澎湃新闻:你是先演他的电影还是先帮他做音乐?

林强:先演电影。我演的第一部电影是《戏梦人生》,1991年,演台湾布袋戏大师李天禄年轻的时候。我敢演侯导的电影是因为他的片不是娱乐片,镜头都是远远的,演员不是太重要,主要是氛围。所以我没有太大压力,不需要很用力去演,不需要哭,不需要情绪很激动,自然就好,对我来讲就很轻松。

澎湃新闻:侯导当时怎么会挑中你?

林强:我在拍《黑轮伯仔》MV,公司找李天禄演一个推小车卖黑轮的大伯,刚好侯孝贤要拍《戏梦人生》,讲李天禄的故事。

他来现场探班,我们这边就把我叫过来,我多激动啊,可我不敢显示激动,我很镇定,压抑着激动和他握了手。他是为李天禄来的,我跟李天禄坐在一起,他不晓得看出什么端倪,隔天老板就问我,侯孝贤要找你演李天禄年轻的时候,你要不要?当然要啦,我都快跳起来了。

人的机缘就是这样的,你要的时候要不到,没在想这件事情的时候,机会就来了。

澎湃新闻:你那时候在出哪张专辑?

林强:《向前走》(1990),第一张专辑。我的音乐事业和电影事业同时都起来了。

和侯孝贤认识后,有机会泡茶聊天,我就跟他说当初看他的电影有多感动,什么都敢讲了。《戏梦人生》之后,我又演了《好男好女》《南国,再见南国》,顺便帮他做了电影配乐。我后来的机遇和发展,完全是因为侯孝贤一手提拔的。

  • 澎湃新闻:你演了好几部电影,早年的形象也挺好的,后来为什么没有走演员这条路?

    林强:1995年,我的第三张专辑《娱乐世界》惨遭滑铁卢,我自己也很失望。

    侯导问我想不想拍电影,让我进剧组,看看拍电影的过程是什么样。他也没有给我职位,我说我喜欢的还是音乐,他说那你来做配乐,我说我没有经验,也不是科班出身,管弦和钢琴都不会,他说你用你的方式做就好了。

    我第一部电影配乐是《南国,再见南国》,听了你就知道,我都是用歌曲的方式配乐,而不是用大家理解的方式来配。

    澎湃新闻:当演员对你来说是插曲,但你最好的时光都留在那几部电影里了。

    林强:是的,拍戏也很有趣。我们拍《戏梦人生》的时候,剧组都是到福州、泉州去拍,那时候大陆的经济还没有这么开放,南方还保留了相当古朴的生活方式,时间就像凝结了一样,很慢。

    侯孝贤是艺术导演,人家也不会催促,他就慢慢拍,我们就在那边慢慢生活。没戏的时候,我就在片场旁边拿本书,爬到树上看,阳光照下来,很像拍电影。

    澎湃新闻:你不是科班出身,作曲是怎么一步步摸索过来的?

    林强:不是摸索,而是从工作的实际经验中去学习,我所有的成长经验都是边做边学,没人教我。

    澎湃新闻:你作曲大部分是靠直觉、靠灵感,而非逻辑性的思考?

    林强:那肯定的,要不然怎么做?我没有太多的知识积累,边做边学,肯定都是挑战和陌生。

    早期我都是用歌曲配乐,后面慢慢开始用电子音乐来表现,因为管弦我不会,电子音乐方便许多。

    澎湃新闻:和侯孝贤合作,你印象最深的是为哪一部电影配乐?

    林强:《南国,再见南国》《最好的时光》《千禧曼波》《刺客聂隐娘》,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。

    我当初不晓得电影配乐是怎么一回事,只知道电影大概的氛围,请几个朋友各做两首歌曲,在剪辑室看片,我也不晓得音乐要放在哪,是导演决定的。最后,音乐和影像产生的化学变化,和我在录音室想象的完全不一样,我很惊奇,原来可以变成这样,很有趣。这是我做电影配乐最早的启蒙,是在一种陌生、懵懂、不清不楚的状态下产生的效果,我很受益。

    澎湃新闻:侯孝贤对配乐有具体的要求吗?

    林强:没有,全是我自由发挥。人家是一个国际大导演, 1989年就靠《悲情城市》在威尼斯电影节拿了金狮奖,他找我做配乐,我说你要想清楚了,他就说你用你会的方式做就好了。他在提拔我,所以我一路都是感恩。

    澎湃新闻:如果那时候他没找你做配乐,你会做什么?

    林强:我那时候有考虑,要不要回去开餐厅卖猪脚,因为我们在台中家里是卖猪脚的。我的音乐事业陷入低潮,公司叫我回去做《向前走》那样的歌,我又回不去,我整个人的状态就是《娱乐世界》那样的状态,回不去了。

    所以,当台湾年轻人迷茫的时候,我拉他一把,就是对侯导最好的回报。他也不需要我回报什么。

    只对文艺电影有感觉

    澎湃新闻:你花那么多精力和年轻导演合作,也是受侯孝贤影响?

    林强:肯定是侯导的影响。我一直想报他的恩,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,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他的方式去照顾年轻人。他一直在做这个事,台湾金马电影学院就在照顾那些新晋的年轻人,大陆和港澳台地区的都可以报名。

    澎湃新闻:所以毕赣拍《路边野餐》找你,你也答应了。

    林强:当然,肯定有这一部分我才愿意接的。北京宋庄有一个独立电影制作单位,执行长王宏伟(《小武》男主角)说我们那有一个小朋友想拍电影,你愿不愿意帮忙,我就问他拍了什么片子,有没有作品可以看看,他就把他过去拍的《金刚经》给我,我看还不错,有自己不一样的观点,才开始跟他合作。

    澎湃新闻:他那时候刚起来,也没什么钱给你吧?

    林强:肯定的。年轻人谁有钱?我过去也没钱,侯导也愿意帮啊。

    也不是公益,年轻人有困难,你觉得不错,就帮帮忙,这也是你喜欢的电影类型嘛,偏艺术片。如果拍娱乐片,资金很多也不需要你帮忙。

    澎湃新闻:《路边野餐》里的音乐都是你一手包办的?

    林强:当然啦 。他也有自己的想法,放了很多他小时候听的流行歌曲,比如《小茉莉》,都是他的想法。我做配乐,只要不是歌曲,都是我做的。

    他的新片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也是我帮他做,歌曲都是他挑,音乐我写。这是很好的缘分,毕赣也不错,知道过去有人在帮他,他还是会继续找你,给的片酬也多了。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之后他变成了瞩目的导演,有很多人找他投资合作。

    澎湃新闻:他的起点太高了,一下就得了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,你当时跟他接触有什么印象?

    林强:没错,他也有才华。我还没跟他见过面,不知道他长什么样,跟贾樟柯一样。贾樟柯当初找我,我也不知道贾樟柯是谁呀,也没看过他的片,他给我寄《小武》《站台》《任逍遥》,我看了很喜欢,2004年才开始跟他合作《世界》。

    所以我对这些东西有兴趣,独立的、小众的、艺文的电影,我特别喜欢。那些娱乐的、大量资金的,我完全没有工作经验,平常也不爱看。

    澎湃新闻:你们都是从网友做起来的,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是喜欢用怀旧老歌。

    林强:是的,都是网友。当初在用电子邮件沟通的时候,毕赣跟贾樟柯蛮类似的,就说他需要来一段什么音乐,在电子邮件上写着。

    他们都喜欢用流行歌曲,肯定是他们年轻的时候常听,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开放,他们唯一可以盗版买到的,就是港台音乐嘛。

    澎湃新闻:毕赣受过贾樟柯影响,贾樟柯又受过侯孝贤影响,你觉得他们三人之间有没有什么一脉相承的地方?

    林强:都不愿意变成他,他虽然喜欢他,但不愿意变成他。他要表达他自己,前人只是启发而已,他要走自己的路。

    澎湃新闻:你眼里的贾樟柯、毕赣是怎样的人?

    林强:贾樟柯很有智慧。他要拍艺术片,一直拍到现在,理想和现实的拉扯,要有多大的能力,才能在这样的圈子里以这样的方式拍?他的片子又不卖钱,大家对票房那么在意,他还可以拍片,所以啦,要很聪明,要很有能力。

    贾樟柯很确定知道他在干嘛,毕赣还有一点在摸索,艺文片很多个人色彩,有时候也不需要观众懂。

    澎湃新闻:侯导又是怎样的人?

    林强:亦师亦友,他现在找我做任何东西对我来讲是命令,我也很乐意报恩。

    《刺客聂隐娘》就是命令,从头到尾我就不知道我要做。开镜后拍到中间,有一段张震和瑚姬跳舞,过十几天就需要音乐,他就说你来做,我说我不会,他说你不会去问?跟《南国,再见南国》一样是命令。我真的不会,古琴我怎么会?我又没受过训练,剧组开始联络台南艺术大学、台北艺术大学民族音乐所的老师,我就赶快补习。我一路都是很多事情不确定,边做边学,绝大部分都是这个状态。

    澎湃新闻:人的潜力是无限的。

    林强:肯定是。所以不要自怨自艾说才华不够,只是你不愿意去学,每个人都有潜力。

    老祖宗有教一件事情,人之初,性本善,人最开始都一样,最后为什么会不一样呢,因为性相近,习相远,你的习性慢慢离你最初的本善越来越远,这是你后天学习所造成的,最初那个善呢,是你的潜力、你最美最好的东西。儒家说得很清楚,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,最当初的善是人人都具备的,学习就是回到最当初的善。

    澎湃新闻:这么多导演找你合作,你在挑选合作伙伴时有什么标准吗?

    林强:你要做的事,包括看剧本或故事大纲,我要有感觉。我擅长文艺片,小众的、不卖钱的、独立电影的。商业大片我没办法,我会说你要想清楚,可能会不卖,因为我挑动观众情绪的能力很差,另一方面我也不爱看,我不喜欢情感这么直白这么洒狗血的。

    只要我有感觉,我就接着做,贾樟柯的《江湖儿女》、毕赣的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、万玛才旦的《撞死了一只羊》都是这一类,我就爱做这一类。爱做这一类的前提是因为我不会,没有在娱乐商业片里操练,我也不爱花时间去操练,没感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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