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乐队的夏天》:一次对乐队文化的重塑
郝巍 于 2020.10.25 17:45:10 | 源自:音乐周报 | 版权:转载 | 平均/总评分:10.00/20

夏天过去了,《乐队的夏天》却将它的热度延续至深秋。从“每周祭出一个乐评人”,到相约“去捞五条人”,再到被节目重塑、越来越“萌”的华东,“乐夏”给走出疫情困扰的观众带来了别样的欢乐。不过也有很多人质疑节目的娱乐倾向。这一季开播时,歌手周云蓬就泼了冷水,直言节目是对乐队市场的过早消费,虚热一场。

  • 很久以来,音乐综艺就常常被认为是乐坛衰落的反映。最近《歌手》宣布停播,好像连音乐综艺本身也走进困境。就在这种情势下,“乐夏”却激发出了一个巨大的声场,一种超出娱乐的热情:各类媒体推文、朋友圈点评,纷纷议论着每一首歌的亮点、乐队风格、改编成败等,“乐迷”汪峰甚至在微博上给每一期节目都写了长篇乐评。这种从方方面面讨论音乐的热情,在过去的综艺中是非常少见的。

    为“乐队”扩声

    “乐夏”汇集了国内的乐队大牌,不过即使像达达、Joyside、重塑雕像的权利这样的乐队,上节目仍有出圈的意味,或者干脆是借这个舞台重组。这多少反映了一种尴尬:乐队音乐在华语音乐中一直是被忽略的存在。对于主流听众,“乐队”差不多是“伴奏”的同义词。

  • 乐队综艺的出现有着特殊的语境:新世纪以来,各种音乐节和live house演出都在升温,乐队音乐的听众基础逐渐成形。也是这时期,网络的发展迅速使音乐传播圈层化,破壁出圈成了热门话题。在说唱、街舞之类综艺的火爆后,资本方看到了乐队音乐的潜能。不过,乐队节目的形式始终是个问题。2017年的《中国乐队》试图抛弃综艺PK元素,但并未找到有效的定位。《明日之子4》转向“乐团季”,成为今年的热点,但它的“偶像养成”模式显然和乐队文化存在矛盾。另一档节目《一起乐队吧》情况相似,放不下真人秀的“偶像包袱”。

    《乐队的夏天》有点不同:它是在学习乐队文化的基础上来构思的。看得出,米未传媒团队做足了功课。他们对乐队的历史、歌曲的背景进行注解,有意无意地科普着各种典故,然后再制造讨论。从节目视觉上也看得出这种态度,例如片头致敬了披头士《黄色潜水艇》专辑的迷幻卡通,还有《佩珀军士》专辑的波普拼贴。乐队表演时的舞台设计,显然也充分考虑了视觉内涵与音乐风格的匹配度。

    如果说流行乐队的黄金年代早已结束,“乐夏”这番迟来的科普还有多少意义?实际上,“乐夏”恰恰是以此为基础,找到了激活乐队综艺的出路。在制造概念的娱乐风气中,它选择了诠释概念,以综艺的方式为乐队音乐扩张声场。

    综艺逻辑与本真表达

    那么乐队音乐有什么特别意义呢?有些评论至今还把“乐夏”当成摇滚乐综艺。实际上节目显然在弱化风格上的偏重,而强调“乐队”的概念。“乐队”或“乐队音乐”,并不是一个专门概念,却对多数音乐类型的发展至关重要。在流行音乐中,乐队的重要性不亚于歌手,这一点常常被主流意见忽视。

    流行音乐主张寻找独特的声音,却也常常走向口号的反面。而乐队音乐对于实践这一审美理想有着特殊的意义。玩乐队是一个“孵化”独特声音的过程。无论是爵士、摇滚,还是电子、民谣乐队,在这种追求的背后,是对音乐本真表达的信仰。

    五条人乐队在反复被淘汰过程中,成了本季最大赢家,这差不多已经构成对综艺PK逻辑的某种嘲讽。五条人为什么这么火?表面上是仁科的鬼马金句吸引了大家,实际上是这支乐队人格的真实感、音乐的地方色彩,以及对市井空间的诗意表述俘获了乐迷。当然,其他乐队也不同程度地体现了这种真实。想想看,在这个音乐越发空洞和技术化、传播越发口水化的网络空间,两个像吉普赛人一样的游民歌手登场了,多么怪异而又直击人心。

  • 从另一方面看,流行乐队是现代城市精神和多元文化的产物,其中以爵士乐为潜在传统,形成了乐队成员间平等、即兴对话的模式。所以乐队不仅是种职业,还是一种社群生活。“乐夏”对老乐队的聚散(Joyside、木马、达达),对年轻乐队的争吵和相互陪伴(马赛克、Rustic的李凡和李岩等)都做了不少刻画。乐队成员之间的关系,是音乐上的,也是人格成长意义上的。而乐迷对这种关系,以及它所产生的音乐品质是敏感的。所以很多乐迷会质疑偶像歌手临时召集的乐队,即便有出色的技巧,还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。

    原创性、真实性,既是乐队音乐的魅力之源,又是赛博格时代流行音乐发展的困局所在:科技越来越发达,而人性表达越来越匮乏。摆在新生乐队面前的挑战显而易见。

    所幸,节目里的年轻乐队受到了乐迷的热烈肯定。他们更能放下老旧的歌曲模式和风格界线,表现出新鲜的声音意识。白皮书乐队善于用节奏和音色的层次来推进音乐,在冷静却又紧绷的铺陈中突然爆发凌厉的冲击。超级斩乐队用动漫的萌、酷,去碰重型音乐的浓烈。这种混搭看似来自创意,实际上非常自然地融合了一代人的多元文化经验。

    张亚东在和许知远的对谈中,坦陈对年轻人缺乏自我和原创意识的看法。与此呼应,我们恰恰能看到年轻乐队对自我的努力挖掘。福禄寿乐队跳出了常规的乐队形式和语言,那首《玉珍》把民谣的诉说、古乐的仪韵和电子乐的飘渺氛围融合起来,筑起一场心灵世界的亲人重聚,歌中“起风”的霎那意象刻画出神。

    《玉珍》的歌词里有着鲜明的女性色彩,那句“直到她的苦衷变成了我的,她的仁慈也变成我的了”特别动人,她们在吟唱中完成了与外婆的情感认同和生命的连接。主唱豆豆的声音既细腻又沉厚,丝毫没有迎合主流对女性声音的审美定势。

    改编赛的出发点或许是综艺效果,却让乐队的个性化表达经历了一次考验。大波浪乐队改编的《爱情买卖》,从一首有点简单偏执的苦情歌,变成了有着复杂情绪,一“曲”双关的后现代式作品。Carsick Cars改编的《噢!乖》非常惊艳,他们用对“地下丝绒”的语言借鉴实现了可信的表达。

    我们都是乐评人

    “乐夏”现场没有导师,也没有粉丝,所有人都叫“乐迷”。乐迷这个说法是有点老气的,它强调了听众对音乐的痴迷和较真儿,这样的听众是音乐生态的基础。至于把乐迷分为“超级”“专业”和“大众”的三类,恐怕只是制造观点冲突的小计谋罢了。其中“专业乐迷”(乐评人和媒体人)一不留神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人。

    其实以前的乐评人并不是用来“祭天”的。流行乐评从上世纪60年代中开始,伴随《滚石》等著名刊物的创建而发生转折。

    乐评开始强调流行乐、摇滚乐在日常生活和文化领域的重要意义,而乐评人成了大众音乐的智识份子。很多知名乐评人至今都有着巨大影响力。现在我们很多对流行音乐史的叙述、风格流派术语的用法,都出自乐评人。可以说他们对历史的表述、对音乐艺术性的诠释,是流行音乐的变革的写照。乐评人为了维护价值观,就要成为耿直的批评者。现在的综艺乐评人,能直言不讳本身就是可贵的。

    我国的流行乐评发展得晚,很快又迎来了网络时代,话语空间迅速失落。与此同时,评论却变得无所不在:歌曲留言、视频弹幕、各种自媒乐评下面的留言,不知不觉间,“大众乐评”时代开启了。

    这其中隐藏着一种转变:音乐评论逐渐离开工整的书写,变成穿透媒体边界的混合表达。“乐夏”剪辑了大量乐手和乐迷的评论,镜头里每个乐迷的神情态度都得到了特写待遇,这本身就是看点,是综艺的一个秘方。

    当然,谈论音乐并不容易。张亚东那句“特别好”恐怕也与此有关。哔哩哔哩网站的《德国乐迷看乐夏》的视频里,弹幕里不断地出现“解读得太好了吧”,“我学到了好多形容词”“这神奇的表达力”之类的回应。瞧,大家已经开始揣摩乐评的修辞了。

    所以,“乐夏”本身就像是无形的“谈论”,诠释着中国乐队的光辉岁月和当下场景,同时抛出一个个话题,激起众声交错。这种推波助澜靠的是网络媒体,而我们想象中乐队的黄金时代,是唱片和传统媒体的产物。过去无法复制,而现在可能发生的,或将是一次乐队文化的重塑。

    现在人们越来越警惕综艺的“剧本”操控,担心PK竞赛会改变乐队的表演构思和真诚状态。刚好,节目里出现了拖鞋上阵、即兴换歌、谁都“治不住”的五条人,出现了质疑“国风”歌单,违规又谦让的野孩子乐队,他们都给节目增加了某种反操控的意味。

    有趣的是,“乐夏”很乐意呈现这些意外事件,节目甚至开始声讨自己,《马东是个大坏蛋》未必仅仅代表乐队。

    在《乐队我做东》的饭桌上,臧鸿飞说起重塑雕像的权利的出圈,对华东抛出一句:“我就很复杂,我说这是……娱乐的胜利,还是艺术的胜利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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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深得我心啊
    发表于2020.11.07 14:18: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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